学校提前供暖,进入十一月,宿管中心就发布通知,说要挨间宿舍试暖气。温凛就在这忙碌的秋末做成了件大事,拿下了品牌竞标。
那场竞标会由?对?方市场部的人?主持,她压根没见到饭局上那位身居高位的老总。市场部的负责人?夸她年少有为,温凛和?她握手,也不知这恭维究竟是她自己挣来的,还?是杨谦南的功劳。
这里头的因果搅成一锅糊粥,说不清道不明,就像他俩乱成一团绒线的关系。
只有一件事情非常明晰——
事情成了,她得请绪康白吃饭。
北京每个季节总有几场妖风,平地而起,吹得门?帘噗噗响。
温凛挑的地方在一条僻静的胡同,招牌暗藏,是一位日本职业料理人?在京城开的怀石料理。店面灯光幽暗,掀开两道深蓝色和?风门?帘,才能见到开放式的厨台。店主正在准备鲷鱼刺身,用日语轻声向客人?打招呼。
店里只有四五张桌子,用屏风和?榻榻米隔出独立的空间,预约一顿晚饭至少得提前一两个月。
绪康白一坐下就感慨:“偷情胜地啊温总,敬你一杯。”
清酒是上好的獭祭。
温凛抿了一小口,冲他蹙眉,“你才偷情。我?现在是单身。”
绪康白呆住:“你认真的?”
店主上了餐前汤,就地取材,用安康鱼配银杏,梅心一点,淡雅别致。
温凛拨弄着那一点红梅,说:“怎么,我?活该和?他绑一辈子吗?”
“话不能这么说。”绪康白轻拭了唇,坐正了些?,好像要教育她,“身为朋友,你怎么选择我?都?是支持的。”
温凛忍俊不禁:“你这官腔打得可真流利。”
“我?话还?没说完。”绪康白接着道,“身为你的投资人?,我?觉得你不太明智。”
温凛眉头都?皱紧了,不顾礼仪地用筷尖戳他:“你什么意思啊?”
绪康白躲开,轻声笑道:“别生气啊。我?又?没让你巴结他。”
“这还?叫不巴结?”
“唉,巴结就巴结吧。”绪康白一本正经,毫不讳言,“讲真的,你牺牲一小下,福泽整个公司。我?听说杨谦南连他叔叔都?搬出来帮你了,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待遇。”
温凛心说是啊,可是我?们就是闹崩了,你说怎么办吧。
绪康白劝道:“我?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懂的吧?”
温凛微微点头,说懂。
他是在劝她惜福。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绪康白啧啧两声,感叹:“当初觉得你厉害,没想到你这么能耐,连杨谦南都?搞得定。”
温凛忍不住打碎他的美梦:“你别太高看我?。我?像是能甩他两次的人?吗?”
绪康白也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哦,他甩的她。
到底是欢场,翻云覆雨,瞬息万变,这也不能怪温凛。
他于是一边吃着日料,一边食之?无味地想,连叔叔都?肯为她搬出来,结果第二天说甩就甩,杨谦南也是个奇人?。
绪康白不死心,吃完饭忍不住又?把话题扯回去:“所以?你们最近真没联系了?”
“没了。他把我?号码拒听了。”
“做这么狠?”
可反而是这样,越让他觉得不合常理。
像他熟悉的这帮人?,和?女人?断了通常是厌了,但也不至于拉黑。就这么静静在通讯录里躺着呗,哪天重逢旧情复炽,来几发回头炮也不是不可。
犯得着拒听?
绪康白经过?推理,给自己慢斟一杯酒,斜眸说道:“我?觉得你俩有戏。”
温凛笑了:“你就这么希望我?找他和?好?”
“你自己不想?”他反问?。
“想啊。”温凛大方承认,把一杯清酒仰头饮尽,壮了壮胆子,瞄向他放在桌上的手机,“要不你帮我?打个电话吧。”
绪康白手一抖:“……你哪想不开,让我?打?”
“你打不打?之?前还?说是合作好伙伴呢,打个电话都?不敢?”
绪康白把酒壶平平稳稳搁在桌上,陷入犹豫。
温凛说:“说这话你们可能都?不信,但我?是真的喜欢杨谦南。你们可能觉得他全身都?是好处,一开始我?也是这样,可我?这人?真的不贪心的,现在这些?已经是我?想得到的所有东西。我?把好处都?拿全了,是时候该抽身了,却还?是狠不下心离开他。你觉得我?是因为什么呢?”
或许在旁人?眼?里,杨谦南待她恩宠甚隆。
可在她眼?里,他的感情就这么浅薄,油都?泼不大,更经不起水浇。
她用水浇过?了,浇灭了,才发现她端起的那盆水,是她本不该怀揣的奢望。
“我?现在纯粹想犯傻。”她把绪康白的手机拿起来,抵抵他胳膊,说:“你就说你帮不帮吧?”
绪康白叹息一声接过?去,“你这是要女娲补天啊。”
——“行吧。窟窿我?帮你捅,补天你自己来。”
杨谦南接到这电话的时候,正在和?钱东霆一起泡药浴。
钱东霆最近为看块地皮,接触了两个朋友介绍的风水先生,忽悠起人?来不要命,说他连月多灾,要泡桑寄生除煞。他就紧锣密鼓,在四环那头的场子里开展了这个项目。
杨谦南边泡边想打人?:“这俩风水先生哪儿?来的,这你都?信?”
“信了也没什么错啊。你瞧瞧你,这个月不就犯煞么?”
“我?犯什么了?”
钱东霆但笑不言。傅筹他们那一圈全听说了,杨谦南把他叔叔那尊大佛搬出去,佛光普照,把人?给照跑了,一时间沦为笑柄。他幸灾乐祸,说:“反正我?这免费,借你泡个两天。”
杨谦南一口气憋在胸口,出不来。
要说多在意,那也没有。早就说过?,他真不是什么爱踢钢板的人?。缘分尽了就尽了,他就是郁闷,小姑娘太没良心,世所罕见。
钱东霆喊了两个技师,边泡边给按着,说帮他顺淤气。
女技师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手法那叫一个轻柔。这哪叫按摩,分明是在乱摸。
末了人?还?正儿?八经,一脸严肃地问?他:“您需不需要生殖系统保健?”
杨谦南瞟了眼?钱东霆。就不能指望这人?能做什么正经生意。
还?风水先生。风水先生能推荐你开展生殖系统保健?
都?他妈是忽悠。
他给气笑了,把身上那只小手给拎起来,搁手心里搓了搓,“来给说说。这句话培训了多久?讲得这一本正经的。”
也是凑巧,电话就这时候来的。
看那来电显示,他差点没接。
然而这药浴实在是太他娘傻缺。
他非但接了,还?果真去了。
店门?早关了。
杨谦南沿着胡同蜿蜒向里,黑灯瞎火,妖风阵阵,他都?觉得犯憷。
那地方实在不好找,他走着走着就给走过?了,回头一看才发现温凛像只鬼一样靠在一块缺角,眼?睁睁看他过?去也不吱一声。
杨谦南鬼使神差地回头,月光映着她苍白的脸,要不是有那颗痣,能把他吓背过?去。
“你杵这儿?作甚?”
温凛细细地说:“脚崴了。”
能耐啊,吃个饭能把脚吃崴。杨谦南讥讽,“人?也哑巴了?”
温凛假装没听见,往巷子深处望一眼?,说:“你去哪啊,这里头没路了。”
杨谦南嘲弄地笑:“你说谁没路?我?瞧这里头四通八达的,哪儿?没路?”
“我?没路。行了吗……杨谦南,我?脚真崴了。我?出来的时候门?槛上绊了一跤,摔挺狠的。”温凛把毛衣裙撩起来,深色的厚袜粘连在膝盖上,她咬着牙小心掀开,那里一大片深色,也不知是水还?是血迹。
反正夜色下也分辨不清。
杨谦南忍着没细瞧,风轻云淡一转身:“关我?什么事儿?啊。”他真吃饱了撑的,大半夜来陪她玩胡同探险。
温凛一瘸一拐扑上去,扣紧了他的腰。
风将他的外套鼓起来,灌满了凉气。她这么一抱一扣,踏踏实实,无人?不眷恋。
温凛被吹得有点感冒,嗓音似月色般低迷:“你不是说你吃醋么?现在不吃了?都?骗我?的?”
杨谦南一挑嘴角,说:“我?醋是怎么吃的,你也不是不知道。”
温凛凛然无畏,小心地张开手臂,说:“那你背我?回去。背我?回去,你要怎样都?随你。”
杨谦南看着她虔诚讨好的小模样,心里暗嘲,到底不过?是个小姑娘,就这点讨乖的伎俩。但他这人?耳根子软,心道早这样不就得了,硬气什么,觑了她一眼?,就把人?打横往外抱。
车就停在不远处,他开了一半,路窄难走,就停在中央。杨谦南把人?扔上车后座,扒了那双袜子检查。
她膝盖上光溜溜的,连个乌青块都?没。
他掌心罩上去,双眸眯起:“心机挺深啊,小凛凛?”
行迹败露,她并起两个膝盖,赧然地掩饰。
杨谦南把它俩分开,倾身咬住她耳垂,寒声道:“别走了,就在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①“男游九郡……”一段,出自元代杂剧《墙头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