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未等凌河和毛致秀反应过来,严小刀面色遽然沉下去,仿佛是循着那大婶的口?供思?路在隐秘地带快速扒拉出一些?蛛丝马迹,突然问道:“你说的卖衣服鞋子?的外地生意人,其中?有没有一个身材中?等不胖不瘦,白?面,戴眼镜,说话沙哑慢吞的人,当时大约二十来岁?”
大婶拨弄着花盆里的月季花骨朵:“实在不记得啦!”
凌河与毛致秀会心达意,齐齐盯了严小刀一眼。凌河于是从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递给大婶:“他说的就是这人,您见过吗?”
大婶仔细看?了半晌,摇摇头:“俺这脑子?要是还能记得,俺就成妖精了!”
快要成精了的大婶在烫发上别了一只大花发卡,这时臭美得扭了一下,逼得毛仙姑从胳膊上浮出一层鸡皮疙瘩。
大婶又说:“男的失踪之后,留下孤儿寡妇也?怪可怜,他老婆挑扁担供养儿子?,身体很?差,没两年也?得绝症病倒啦,后来应该是死掉了。她儿子??没爹没娘肯定送去福利院了!不知道哪家福利院了俺又不关心!”
大婶嘴上讲着漠不关己的悠悠往事,手上却用伪造证件每月按时领取那份原本属于蔡红英一家寡母孤儿的困难补助。什么是人心?这就是世道人心。
能问出的真材实料连同各种?边角料,都抠哧差不多了,临走时,严总抽出一张钞票递给那中?年女人:“以后别再去领那份死人补助,把民政局的钱留给那些?还艰难活着的人吧!麻烦您今晚在这个巷口?上,给那位可怜寡妇烧个纸钱火盆,成吗?谢谢您。”
大婶眼神诧异,咬着嘴角垂下眼皮,默默将钱接了。
转过身去毛致秀低声埋怨:“严先生您竟然还给她钱?这可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严小刀淡淡地说:“全凭她自己良心。”
正待要驱车离开,大婶追出巷口?问了一句:“你们几个不是警察吧?”
严小刀眯了一双精细的眼:“您见过警察?”
大婶一撇嘴:“俺见过多了!之前几个月就来好几拨人调查这个陈九,俺都懒得招呼,问来问去真烦啊俺全部?说不知道!昨天刚刚又来过一个,俺看?着那人就像警察,你们几个不像!”
凌河颇有兴趣:“那人长?什么样子?您说说?”
“那人脾气也?凶得很?,我被他缠得烦,才不乐意搭理你们。”大婶这时的记忆仍然新?鲜,不假思?索一蹴而就,为他们画影图形,“那人大高个子?,皮肤晒黑,戴个墨镜挺霸道的,开一辆吉普车。”
严小刀与凌河互相?一瞟,默契地同时开口?:“夜叉?”
市局衙门?分别了结了麦允良和游灏东的案子?,看?来这时已重新?调准注意力,扒皮十五年前这桩旧案。鲍局长?的部?下与三江地的公安之间一直有跨省协作的关联,没想到薛大队长?恰巧同来此处调查公干。
坐回车中?,严小刀此刻心如明?镜,对凌河道:“其实,你大可以直接把你所?知的实情都告诉我,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走马办案的事儿交给那位薛夜叉也?罢!”
虽然此前颇多龃龉不合,严小刀如今对薛谦其人也?生出另一番印象观感。那是个脾气很?臭让人横竖看?不顺眼的家伙,却也?是个认真缜密且富有正义感的很?好的警察。
凌河望着他的眼:“小刀,我知道是谁做的,但除非当初的犯案者乐意投案自首,自愿招供,我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指控那些?人,我并不知晓细节也?拿不出真凭实据。你觉得,那些?已经在高官厚禄与声色犬马的富贵人生中?浸/淫多年的大人物,有哪一位有这个胆量和气魄投案自首,敢将自己剥个一干二净、一穷二白?、一夜回到解放前?”
严小刀摇头,显然不会。
“你一中?午都没吃饭?”严小刀突然问。
“没呢,饿过景了不用吃了。”凌河说。
一贯胃口?很?好的肉食大猫凌先生说“饿过景了”,严小刀这心里有点儿心疼。他理解凌河这一路带他所?走访的人、所?做的事,他明?白?凌河做的是对的,只是自己心里别扭,这些?陈年往事的揭盖儿过程对他其实挺残忍的,需要时间去慢慢稀释消化……
他搂住凌河的腰,也?是顺手了,以大家长?的口?吻命令:“先去吃饭,长?身体的年纪不准饿着!”
摸到凌河后腰才觉着不对,这事他妈的怎么能摸顺手了?
严小刀迅速收回手指调开视线,却让凌河在之后一路上都在思?索,如何将严小刀那只磨砂纸一样的糙手拽过来,按回到自己腰上……皮糙带茧的手他也?喜欢,那是小刀的手啊。
凌河连啃了两个双层起司猪柳汉堡作为下午茶加餐,他们一行人下午又跑去民政局打听樊江市的福利院孤儿院设施,给办事员塞了红包要出一份名单,然而连跑几家机构都没有寻找到合乎身份的目标。
华灯初上,江边城市在一股云山雾罩的水汽中?缓缓滑入美妙的夜色,灯火都像披着一层轻纱帐,从帐子?里露出朦胧神秘的容颜。
江边这座吊脚酒楼,也?是当地一家著名的网红河鲜菜馆,晚间食客盈门?。凌河对小刀说:“也?不能天天带你去吃廉价的荣正街,好像我舍不得花钱。”
毛致秀帮腔道:“托严先生的福,不然跟咱们凌总出门?,真的是要天天吃荣正街!”
凌河斜眼瞪毛致秀:“秀哥,你对严先生讲一句实话,我有那么吝啬吗?”
毛致秀意有所?指:“老板,这么些?年您一个女朋友都交不起,男朋友就更没人瞧得上你!您说这是不是您太?吝啬不舍得花钱约会的缘故?不然还有其它缘故,愿闻其详?”
凌河被噎得没话讲,长?了一嘴毒牙也?有口?头上吃瘪的时刻。
毛致秀见缝插针“噼里啪啦”地狠命助攻,已是司马昭之心,句句话都是说给严小刀听的。严小刀心知肚明?这种?刻意感,然而毛姑娘的话怎就这样合他心意、让他爱听呢……
他们几人挑选了无烟雅座坐下,然而从吸烟区到无烟区这一片通畅的弄堂里,尼古丁颗粒混杂在湿润的水汽中?,不可避免地飘过来了。
严小刀特意坐在挡风位置,试图用自己宽阔的后背帮凌先生拦截一部?分焦油气味。
凌河忽然挪了椅子?,坐到凑他很?近的位置。
严小刀问:“干吗?”
凌河道:“总之都是烟味,还不如闻你身上陈年老烟枪的味。”
服务员手脚真不利索,扯嗓子?喊都喊不来,凌河中?途客串跑堂的,起身两趟,一次是拎了一大壶甜玉米热饮回来,第二次是吩咐厨房再上几条严先生爱吃的野生刀鱼。
身影裹在江边灯下水雾中?的凌公子?,容颜俊美且身材修长?,行走于黄杨木搭建而成的流光溢彩的酒楼里,在庸夫俗子?构成的市井小民群体之间实在太?惹眼了。
隔壁雅座单间内有几名公子?哥模样的也?在吃饭,酒过三巡,瞧着凌河从门?口?路过两趟,有人眼睛就直勾勾了,带着满嘴酒气戳到包间门?口?,眼带狎昵之意盯着凌河。
“诶,来我们桌吃啊,我们包间里点了一大桌,各种?很?贵的河鲜活鱼!”那公子?哥眼底泛出放荡的潮红,打招呼的方式都透着轻蔑。
凌河对旁人的搭讪视而不见,第三趟起身是去帮严总要一包牙签。
他经过时被那公子?哥故意挺身蹭了一下。凌河抬眼以刀削斧劈的视线将对方逼退一步,沉声送对方一个字:“滚。”
也?怪咱们凌总穿得太?低调,寻常老百姓学生仔的装束,配衬这一副惊世绝艳的容貌,就让某些?心怀叵测的猥琐之徒开始蠢蠢欲动,以为可以仗势欺人随意戏弄亵/玩。
毛致秀攥着茶杯很?想砸人。严小刀将自己一条好腿慢悠悠抬起来,横搭在一张椅子?上,以身形拦住那厮还想要近前一步的不轨意图,拍拍自己身侧让凌河坐下。
凌河嘴角卷出个小表情,都觉得这一出戏十分幼稚可笑。然而跟小刀玩儿这种?幼稚游戏,他却甘之如饴乐此不疲……
众目睽睽之下,凌河亲手从严小刀后屁股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塞小刀嘴里。
严小刀轻咬着烟,笑,眼神示意:给哥点个烟。
凌河在外边一贯很?给刀爷面子?,温柔地凑近,点上了火,却发现严小刀没舍得将一口?烟圈吐他脸上,转脸全部?喷给旁边那个登徒子?。
若是刀爷以前的脾气,脚底下这只椅子?就飞去登徒子?的脑顶了。但这是在外地,对方一群地头蛇,他们没必要过分招摇惹出嫌隙,耽误了办正事,严总不是二十岁愣头青的年纪了。
走出酒楼下台阶时,凌河当仁不让地搂了严小刀的肩膀,臂弯搂的就是他的势力范围。
只要双方的心思?暂时逃避开复仇、心计和干爹这些?令人不悦的字眼,两人之间一切的相?处都是这般情投意合。
作者有话要说:从云端号上流社会空降到最底层了,我们在平民百姓阶层晃悠一下,终究还要回到上流社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