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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七十四章 天光鱼白(1 / 2)


第七十四章天光鱼白

凌河甚至比这位隔壁老王更加激动,按住对方肩膀质问:“那天晚上你看到什么,你说出来?”

即便年代久远,某些令人?肝胆俱裂的突发事件,在记忆中已经烧出不规则的痕迹,最终化作?头脑中的一?道伤痕、一?块疮疤,时不时地剥现流血。王崇亮神?思惊恐而恍惚,双手比划着:“着火了,我看到有人?放火!

“不是意外,不是意外失火。夜里有贼进了旅店,在店里打起来了……好几个人?,打起来了他们拿刀砍人?……我吓坏了,我不敢看我悄悄跑掉了,然后就看到淑萍回来了,店面着火了,他们放火啊啊啊——

“我老婆烧死了,她烧成焦炭从楼上摔下来惨死!

“她怀着孕,她怀了我的儿子,啊啊啊——”

也是快四张的中年汉子,骤然被扯开思绪讲出一?段尘封的往事,抖索着肩膀失声嚎啕,陷入无法?抑制的悲痛哽咽。

男人?的哭声,是长久压抑憋屈过后突然的情感爆发,比女人?哭起来更加令人?不忍听。多年的崩溃和绝望终于寻到机会发泄出来,鼻涕眼泪在胸口揉了个一?塌糊涂。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屋顶断壁残垣上盘桓,回荡在已成废墟的一?条街上。

晚来一?步的严小刀,此?时就站在王崇亮家几欲坍塌的门口。

孤独的一?盏街灯将余辉打在他挺直的身躯上,像在黑暗中为他点亮一?盏指路明灯。面对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这又一?桩人?伦惨剧,他的内心已如?明镜。

为了遮掩一?桩命案,被迫犯下更多的命案以掩盖真相,一?滩血色的面积越扩越大,猝不及防失控了一?般流向不同角落的缝隙与暗河之间……许多支离破碎的线索,这时再从地下暗河中浮出水面重见天日,缓缓移动着拼接到一?起,最终连缀成一?条有凭有据的证据链条。

严小刀眉目凝重,望着这一?地乱瓦之上、因家破人?亡而痛哭流涕的男人?,内心有一?种叫作?人?性?的情感,像被人?摁着从针板上碾过。

假若换作?是个心肠冷硬自私的人?,会觉得这些往事根本就与自己?无关。但是在严小刀这里,他觉着自己?简直像个帮凶。

……

这一?晚,薛队长的好言宽慰加上凌先?生的连逼带吓,以穷追不舍双管齐下的效率,让这条街的最后一?家钉子户王崇亮断断续续讲出了当年实情。而且,这人?记性?相当好,记得许多细节,想必也是常年孤独一?人?,生活贫困简单,脑子里硕果仅存的温情回忆就是当年与情人?李淑萍之间的聊聊片段。

十几年前刚流落到三?江地打工的王崇亮,确实是个相貌周正且手脚勤快的年轻汉子,平时去工地搬砖靠着一?把力气挣些小钱糊口,也在这条街上受雇给人?家盖房子、刷油漆,打短工期间结识了住在街对面经营家庭旅店的李淑萍。

李淑萍那个丈夫,开店赚了几个钱,有了身家。男人?这种生物,无论属于哪个阶层,无论是王孙贵戚或者下里巴人?,但凡生活富足兜里有了剩余的闲钱,必然生出不安分的心思和花花绕绕的肠子。李连富据说在镇上包养了二?奶,时常住在外面就不回家,旅店生意的琐碎事务几乎全?部落在李淑萍头上。

青春寂寞独守空房的老板娘,花名在外欺瞒不忠的丈夫,偏偏街对面还住着一?个年轻俊朗身强体壮的单身汉……

王崇亮有一?回到老板娘李淑萍的旅店里粉刷窗棱油漆。他蹲在地上干活,循着背后的脚步声猛地回过头去,视线自下而上看到的就是李淑萍穿着空心的睡衣,布料下面若隐若现的凹凸的曲线,头发湿漉漉地淌着水,赤脚站在他面前。王崇亮一?个从来没沾过女人?的青瓜蛋子,哪受得了这种诱惑?那一?刻情/欲失火燎原,让二?人?失控……

原本暗含报复意味的出轨,在旅店厨房的地板上、客房沙发上经年累月滚出了一?腔真情,竟然珠胎暗结,王崇亮原本是想等?待这一?年的工钱全?部结清,就带李淑萍私奔远走高飞,找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过小日子。

老天薄幸无良,幻想中情投意合的一?家三?口小日子没能开始,一?群挣扎在社会底层佝偻着腰杆庸庸碌碌的小人?物对人?生所抱有的希冀和憧憬,在那个昏黄的雨夜里全?部破灭。

李淑萍随正牌丈夫回老家办事,旅店暂时关门歇业数天,门口用一?把大锁锁住。然而,这种门锁是防君子不防小人?,根本挡不住想要潜入这家空荡荡的客栈落脚过夜的恶徒。而那晚发生的事故,恰巧被熟门熟路溜到后院窗外偷窥的姘/夫王崇亮看在眼里……

许多看似模糊的暗线拼凑起来,在思维敏锐的薛队长这里,已然拼出了事件大概的发生过程,捋出一?条清晰可辨的脉络。

天边浮出淡紫色天光,紫气东来再泛出一?层鱼肚白,薛队长彻夜未眠整理?出海量线索以及下一?步的查案方向。他从随身笔记本电脑键盘上抬起头来,领口别着一?支录音笔,左半边脸和左肩膀之间还夹着他的手机,在电话?里迅速就将任务全?部下达,一?刻都?不耽误,争分夺秒。

薛队长是个火爆的急脾气,办事也确实利索,让外人?瞧在眼里是真心佩服。

这只活的夜叉,好像长着三?个脑袋,能同时思考三?条思路,照顾六个方向,八只手伸出去同时干活儿!

薛谦眼中两道射出夜路明灯似的兴奋光芒,对众人?条分缕析地说道:“现在我们已知,当天携带成箱赃款跑路的陈九,应当是劫持了一?辆带有凌氏‘瀚潮集团’标志的厢式小货车,雨夜里沿着市郊公路流窜途径此?处。而且他当时并?未杀害司机,可能也是预备长途跑路,需要一?个人?替他开车省事。可惜当年郊区地段的监控手段极为落后,时过境迁完全?没有视频资料了。作?为银行劫案首犯的陈九,自然是不敢明目张胆地住店或者借宿,他进村恰好赶上李氏夫妇不在家,于是潜入空无一?人?的旅店,心安理?得地鸠占鹊巢。

“咱们假若给陈九画一?幅角色人?像,陈九此?人?性?情暴虐,带有极端暴力倾向,但头脑远不够精明缜密,显然就不是成大事者。他身边急缺一?个智囊团,他极为自负且不顾后路,最终只能是个倚仗身强体壮而单打独斗的莽夫。这人?身带巨款一?时得意忘形,或许还琢磨着在旅店里生火做饭,饱睡上一?觉,却没想到捕蝉的黄雀在后。据我分析,跟踪而至的仇家应该还不止一?路!……那个所谓的司机一?定也脱不了干系,他为身后的主犯悄悄通风报信,半路在旅店劫杀了陈九。”

严小刀沉默着旁听薛队长分析案情,果然头头是道。他现在对大部分事实已了然于心,相当于听薛谦做了一?篇事无巨细的总结陈词,几乎可以一?步跳到结案报告。

或者说,他与凌河这里所掌握的一?半事实,拼接上薛谦所发现的另一?半线索,就能拼凑出完整的故事,全?在于他愿不愿意坦白,以及凌河是否打算与薛队长直接合作?了。

薛谦继续讲道:“按照王崇亮的供词,后续而至的凶手尾随陈九也潜入旅店,月黑风高之夜双方遭遇战,火并?,最终走上一?条罪恶的不归路。当时至少一?共有四个人?,合伙将陈九砍死身亡,劫夺了那笔重要赃款。这个过程被王崇亮窥视到一?小段,但他没敢看清楚就吓破胆跑掉了——他假若不逃跑恐怕也要被当场砍死分尸!而恰恰在这时候,店主夫妇先?后回来,踏入了可怕的死亡陷阱……

“王崇亮并?未及时看到李淑萍从正门进店回家,但可以根据结局推测,李淑萍大约前脚进店,迅即被制住,李连富后脚进店,夫妇俩同时遭遇凶徒,过程细节暂时不得而知,最终就发生了王崇亮以及这条街许多街坊邻居目睹的那场离奇的大火。

“李淑萍夫妇在这场灾祸中是完全?无辜的。二?人?毫无预料地践入死地,遭遇了一?场无妄之灾,作?为不得不被灭掉的目击者,他们命中注定与案发现场一?起被焚成一?堆黑色焦炭。怀有身孕的李淑萍从旅店二?层跌下,很可能是被人?残忍扔下去的,当场一?尸两命……李连富在店内烧成焦炭。

“这不是普通火灾,是煤气罐爆炸,爆炸型火灾炸掉了店内一?切痕迹和血迹,毁尸灭迹。唯独陈九的尸块当时被运走,这伙人?十分精明地掩盖了第一?现场,按时间推算他们随即在化工厂制造了爆炸案,将之作?为完美的弃尸地点,顺手就把那位凌老板坑了。直到最近,尸骨在废弃厂房的酸碱废墟里重见天日,被警方发现。”

而薛队长之所以在尚未鉴定痕迹的情况下就断定这个旅店是第一?现场,是因为他让唯一?活口证人?王崇亮辨认了照片。

事隔多年,王崇亮当时魂飞魄散一?个凶手都?没看清,唯独看清了受害者的脸。这人?一?眼就从七八张照片里找到陈九的面目:“就是这个人?,他当时摔在一?楼地板上,脸上身上都?是血,我躲在窗外,我吓傻了。我后来连着几年做噩梦都?是这张脸,我绝对认不错他,薛警官,是他……”

一?辆警车和几名便衣将证人?王崇亮接走,妥善安置和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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