枸杞这话说得寻常,却像是魔咒一般在殷寒的耳畔重复响起。
他的嘴唇倏然白了,凄惨得好似窗外飘扬大雪,手?里?的勺子掉落在汤水里?,“哐啷——”,许久才回神。
他的耳朵耳鸣了好久,都有些听不清枸杞的话,也听不清屋外的落雪声。
只记得那重复的……
谢砚秋。
谢砚秋。
谢砚秋。
枸杞曾经说过,这个人被剥去一身?剑骨,那么剔剑骨要做的有几件事情……
他志同道?合的师兄谢砚秋被人剔出?长在皮.肉中的椎骨,粉碎一身?求索的道?心……最后散去毕生引以为傲的修为,除去天生的骨魂。
殷寒敢笃定……
——那不是痛,而是痛无欲生,彻心沁骨。
怎么会?
怎么会是师兄呢?
师兄居然喜欢他。
师兄居然已经死了。
殷寒昨日被切割的手?腕又开始隐隐作痛,明?明?已经包扎好了,这一天他都忍住了不去想。可现在从手?腕伤口流淌出?来的痛,又席卷了整个身?体。
就像是上?辈子死前,谢涔杀死他的感觉,那三寸青锋扎进身?体时彻骨的寒凉,像是恶鬼附体,鬼火烧身?,攀岩整个身?体的无声哀嚎。
失去剑骨,人不会立即死,而是感受着生命如同没有源头的水一点点流干净,他有三十天的寿命,看看这个世界最后的光景。
这个人他会入三道?轮回,可是轮回转世却再也不可能?修仙问?道?,且因为剑骨与神魂融合已久,倏然分?离将其泯灭,只会导致……失去剑骨的人入轮回后百世短寿,如谢砚秋一般的天生剑骨往往尤甚,殷寒小时候的算术老师教过,如他,失去剑骨转世轮回,定然是活不过几个月。
殷寒看着面前的那碗红枣银耳汤,红艳艳的枣,白莹莹的银耳,清凉的汤水中倒映着自己的那张脸,清润多情,像是一朵漂浮的白梨花,惨白惨白的,已经开始腐烂了。
越是长大,便越是像殷道?衡,尤其是难过时殷寒总是无悲无喜的,和那个亲昵、他爱戴却早已丧心病狂的人一样,不想叫人发现。
……来求枸杞的人,原来是师兄啊。
殷寒敛下心绪,用未受伤的手?,去掐住受伤的手?,疼痛像是蚀骨的虫兽贪恋啃食骨肉。
彻底冷静下来。
殷寒平静地问?:“他求了什么?”
他隔着桌子看着枸杞,终于有了种审视天道?的错觉。
——虽然他从来不觉得这一切是天道?和邪神的错,他知道?高高在上?的创世者?与神明?不屑于关怀寥寥众生。
——可他就是恨,这恨意就如同恨自己的无能?一般,又是惆怅,又是绝望,如同燎原火,早就把?他焚烧得只剩下一颗沁满恨意的心脏。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在与天道?定则作斗争,又往往身?不由己。选错道?路成为千古罪人的父亲,被剔去剑骨早亡的师兄,包括他自己。就连同眼前偶尔偏过头看莲子的天道?转世,又何尝不是如此?那每一眼,都是短暂一世最无力?的挣扎。
那么,谢砚秋在明?知道?天道?什么都做不了的前提下,求了什么呢?
为的是谁?他吗?
师兄觉得如何才可以改变定好的命局,如何才可以让覆水收回,落日倒退。
关键是谢涔吗?
殷寒看向一直默默注视他的谢涔,又有些费解,还是说师兄当年想把?自己的养弟托付给他?
师兄这样的人,真?的是为了这样的小事,弯曲男儿的膝盖吗?
少年依旧是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可殷寒依稀能?够辨析出?这伪装的可怜下那颗虐夺的野心,强势,也旺盛。
像是不尽的野草,也像是坠落的深渊。
从头至尾,虽然细节改变了,可依旧不曾改变过那掠夺的本质一丝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