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悔改。”
悔改?
殷寒消瘦的面容上出现了一抹笑意,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明明已经瘦得脱相了,眼睛微微凸起,可还是有股难以磨灭的优雅清俊,是种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美感,叫人想要拥有,美好得像是一场白日梦,宽大的白衣衬托得瘦弱,同时也衬得他出尘脱俗。
他缓声:“齐河,你就当我是个不知悔改的人。”
他不会改。
他没有错。
关于这一点的认知,殷寒从未变过。
齐河质问:“哪怕所有人都背弃你吗?”
殷寒笑着?重复:“哪怕所有人都背弃我。”洒脱极了。
齐河无奈:“那谢涔呢?”
殷寒不解,不懂齐河怎么提到了这个人:“谢涔?”
齐河:“我实?话说了,谢涔接下追杀令了。”
殷寒眼皮一颤,问:“所以呢?”
“你这么护着他有什么意思?掏心掏肺,为他寻找丢失三魂的主人,为他去极寒秘境杀了五都蜃龙拿到化生,为他偷镇山的通天境去寻彪虎骨修追命剑,落得这样筋脉全废、修为尽失、众叛亲离的下场……少主,我就问你值得吗?”
齐河讥笑,“你这么护着他,可是他做了什么?他冷情冷性,被无情剑道控制,根本就记不住你的好。现在,最?想杀了你的人,恐怕就有他。”
殷寒一双眼睛亮得人心颤,他失笑,说:“齐河,你不懂,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他,是为了很多人……”
他想着要解释一番,可又想起来他与齐河现在对立的关系,也懒得多费口舌,干脆总结,“总之,我不悔。”
“你不悔?”齐河气笑了,“少主,你当这是过家家,还是以为自己是救世主?”
殷寒平静地看着?齐河,脸色苍白,眼睛却好似一弯泉水,清澈而生动:“嗯。”坚定极了。
齐河怒意上头,声量大了许多,“殷水清!你不后悔,我都为你后悔。你知不知道……”
他脸色复杂,想说又?不敢说。
舔着?自己干燥的唇瓣,再次开口:“知不知道……”他长长地叹气。
最?后下定决定,说:“少主!你知不知道谢砚秋已经为你死了!你还想怎么样?”
殷寒反驳,笑盈盈:“师兄没死,我见到了师兄的剑,水影剑说师兄没有死。”还有几分天真。
齐河一顿,似乎被人戳破了,表情一瞬间凝滞。
瘦弱的殷寒微笑:“是吧?父亲根本就没杀了我师兄,他把师兄当成我的影子培养,到现在都没有放弃让我‘回头是岸’,又?怎么会放弃我的第二条生命呢?”
像是安慰自己一样重复:“师兄还活着。”
齐河见殷寒这副单薄的身子骨,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哑然,问:“所以呢?”
殷寒垂眼:“所以,我还是希望小河你帮我传话给父亲,我不会改变心意的。”
真?是稚童一般的赤子真?心。
齐河重复:“不想改变心意?”他有些疲累,“你知不知道若是让宗主知道了,你真?的有可能会死?”
他都迷茫了,“现在整个十二仙山,所有人都希望天道定下的定则被殷道衡改变,所有知道他计划的人都双手双脚赞成他祭祀邪神的计划,哪怕是与他敌对的惩戒长老,现在都盼着宗主成功祭祀。你身为宗主的儿子,却偏偏要和?他作对。你知不知道,若是手底下有人不念及你是宗主儿子的身份,殷水清,你真?的就有可能死了!”
雪落下的声音沙沙。
殷寒看着?齐河,顿时有些好笑,他问:“死就死了,那又怎么样?”
死就死了。
这世间若是黑白颠倒,那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相反,坚持着?去为自己坚持的道奉献微不足道的力?量,又?有什么可后悔的?
殷寒是这么想的,因而就算是成了一个病弱的普通人,他也依旧坚定着?自己的信念。
这是他自从拜入师门就一直坚守的东西,从跪伏在无恙山人脚下时就立誓要追求的道。
殷寒垂眸微微笑,月眉星眼,美人纵然是被摧残了,也只会更美,而不会变得丑陋。
齐河无言,轻声问:“你死了,那谢砚秋怎么办?你师父怎么办?”
“我……”殷寒笑容一滞,卡壳了。
“是,你不在乎,可是若你死了,你觉得宗主会留着?砚秋师兄的命吗?”齐河眼中露出悲哀,“还有无恙山人,你知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死了?
谁死了?
师父死了?
殷寒彻底笑不出来了。
晴天霹雳一般。
他睁大了眼睛,一双瘦得嶙峋的手?拽紧了齐河的衣领,问:“你说什么?”
那动作有些卑微,就好似苦苦哀求。
“无恙山人死了。”
怎么可能?殷寒半点也不相信。
齐河在骗他。
齐河哪一天不在骗他呢?
齐河继续说:“不仅是无恙山人……还有砚秋师兄……”
他沉声中满载哀痛。
殷寒披散的长发随着风雪吹散,他几乎是有些站不稳。
眼睁睁地看着?齐河说:“上一次,你偷了神器化生。众长老震怒,便惩治了无恙山人,无恙山人正在闭关之中,强行破关而出又受下了惩治,中途被天雷劫摧残,再听闻了砚秋师兄假的死讯……他信以为真,没撑下去……”
“之后……众长老又?要问罪你,”齐河轻声,“宗主便让砚秋师兄装成你的样子,被剥离了剑骨。”
殷寒有些没回味过来齐河说的内容。
哑声问:“你在说什么啊?”
这也太假了吧。
师父会死吗?他可是剑尊,是十二仙山仅次于殷道衡的人。他老人家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有人抓得住他,他怎么可能扛不过?天雷呢……
还有师兄,好不容易知道了师兄没死,怎么会又?陷入这样的境地?
被剥离了剑骨的人还有命可以活吗?
殷寒没有意识到自己泪流满面,一句话都说出来。
他握在门框上的手?指微微泛白,突然仰起头,没有表情,对着齐河说:“我知道了,你走吧。”语气冷冷的。
他没等到齐河的回答,便“喷——”地关上了门。
齐河吃了闭门羹,有些着?急地拍在门案上,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只想着趁热打铁,将?殷寒带回十二仙山,于是苦口婆心:“少主,你还是认错吧!不要多久十二仙山的人就回来了,到时候你逃都逃不掉,若是早点认错,宗主说不定可以保下你。”
屋内没有动静。
再拍门,还是没动静。
齐河急得想拔剑劈门。
可这时,房门终于开了。
齐河微怔,有些没想到殷寒会主动开门,陪着笑脸试探:“少主你改变心意了?”
殷寒已经擦干了泪水,又?恢复到往日无悲无喜的样子,他摇头嗤笑:“不,我死不悔改。”倔强极了。
他冷眼看齐河,语气轻飘飘的,闲聊一般问:“对了齐河,你知道谢涔在哪里吗?”
齐河皱眉,大约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急声:“你找他干嘛?”
殷寒抿唇,身型寂寥。
他早就在通天镜里看过?自己的下场,凄惨得叫人难以接受。
刚知道自己会被谢涔捅死时,他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还因此怨恨了谢涔一段时间……可事已至此,突然醒悟过?来是为了什么。
原来,是他心甘情愿去送死的。
殷寒对着齐河轻笑,现在他想得很清楚了。
他的决定没有错,也不可能改变时局。
在这一点上,他死不悔改,因为他是对的。
但他的出生是错的,因为他,造成了师兄和?师父的下场,这两个人本不该如此,本该纵横修仙道,等着?大道飞升,让他们死,他殷寒死不足惜。
殷寒语气决然,面色柔和?,与齐河辞别:
“我去找谢涔,他不是要杀我吗?我呀……”
“我去送死。”